Bahasa Indonesia成為印尼國語的故事

一個語言之所以會成為一個國家的「國語」或「官方語」,並非理所當然。各國的國語政策皆有其歷史脈絡,而在有殖民背景的國家,其國語政策的歷史脈絡尤其複雜。

印尼是世界上島嶼最多的國家,在荷蘭殖民以前,並沒有形成統一的政權,其族群、語言因而十分複雜。但是這個世界上最碎裂的國度,卻成功地讓一種語言-Bahasa Indonesia,成為在全國上下流通並廣受認同的國語。

但是,這裡就浮現了幾個疑問:為什麼在有荷蘭殖民經驗的印尼,荷語不但沒成為國語,甚至在短時間內就煙消雲散?為什麼使用人口最多的爪哇語(Javanese)最後沒有成為國語,反而是使用人口不多的印尼語(Bahasa Indonesia)不但成為國語,而且廣受認同呢?

荷治時期的教育與Pasar Malay的社會基礎

Bahasa Indonesia的前身是Pasar Malay。在馬來文裡面,Pasar是「市場」的意思,Pasar Malay就是早期印尼群島之間的商業活動所使用的通行語,歷史悠久而且使用範圍廣泛。但是在各島的部落與城邦裡面,人們仍舊使用各自的母語

進入荷蘭殖民時代以後,殖民當局對於教育非常不重視。在荷屬東印度公司的統治時期,當局只在意香料貿易與熱帶種植園的收益,對於教育根本不屑一顧。荷蘭政府在1799年解散荷屬東印度公司並直接接管印尼之後,才逐漸意識到當地的教育需求,因此開始在印尼設立學校。

但是為了維持荷裔的優勢地位,荷蘭殖民當局在教育上卻實施種族隔離。荷蘭語學校只有荷蘭人或菁英階級的印尼本地人可以就讀,給予一般印尼平民的學校不但很少、升學管道有限,而且是使用Pasar Malay作為教學語言。這也就是為什麼荷語沒有在印尼形成深厚的社會基礎,反而是Pasar Malay被視為普羅大眾的象徵。

Pasar Malay與Javanese的競合

荷治末期,印尼民族運動的菁英開始思考國家語言的選擇。雖然印尼的菁英多半來自操持荷蘭語的上層階級,但是荷蘭語在社會上的使用並不普及,而且又是殖民的象徵,因此被排除在考量之列。

但是除了荷蘭語之外,還有一種語言有成為國語的潛力,那就是在印尼使用人口最多的Javanese。但是Javanese的使用畢竟侷限在爪哇島地區,而且相對於Pasar Malay,Javanese在學習上比較困難。

最後,因為Pasar Malay的使用範圍比較廣泛,而且比較不偏袒特定的族群,所以最後雀屏選為印尼的國語。

Bahasa Indonesia的推廣

印尼獨立之後,將Pasar Malay定為國語,並改稱為Bahasa Indonesia。政府在公家機關、學校和大眾媒體都採用Bahasa Indonesia,也提倡在商業會議、學術研討會等正式場合使用。

另一方面,政府對於其他地方語言或少數語言也採取包容的態度,不會禁止民眾在非正式場合使用地方語言交談,甚至在國小階段,因為考量到小學生還不太會講Bahasa Indonesia,允許使用母語授課。如此一來,不但避免了語言衝突,也使Bahasa Indonesia更容易獲得認同。

除此之外,由於Bahasa Indonesia仍然是發展不成熟的語言,字彙量有限,而且也沒有統一的文法,於是政府便進行Bahasa Indonesia標準化作業。標準化作業除了建立統一的文法和單字之外,也把方言的字彙加入到Bahasa Indonesia中,使其更具有跨族群的代表性。

Bahasa Indonesia除了蘊含國家認同的價值,也被賦予現代化、進步的意義,因此學習Bahasa Indonesia也有提升階級地位的功利動機。

對於其他語言的態度

如前所述,印尼政府對於地方語言或少數語言大體上持包容的態度,因為依照印尼的法律,政府負有保護地方語言的責任,不過政府實際上付出很少。因此,雖然政府基本上不會刻意打壓其他語言,但是一個語言能不能存續,還是端看各個語言使用族群的自身實力和保衛語言的決心。

印尼的公立學校一律使用Bahasa Indonesia進行教學,但是小學的前三年仍然可以使用方進行教學,尤其在一些偏遠、教育及傳播設施尚未發達的地方,使用地方語言是不可避免的。

Balinese、Batak、Buginese、Javanese、Sudanese這五種語言因為使用人口較大宗,所以允許在學校教授,其中,Balinese、Javanese、Sudanese甚至可以有自己的教科書。

使用人數較少的瀕危語言,則面臨被忽視而自然衰微的命運。

華語的例外

即便印尼對於大部分的語言採取包容態度,但是華語卻是個例外。華語是唯一曾被印尼全面禁止的語言,這與印尼華人長期以來的問題,以及930事件的背景,密切相關。

荷蘭殖民時代把華人歸類為 “Foreign Orientals”,使得華人難以融入在地社會。有些華人的原鄉認同很強,也讓印尼人懷疑華人的國家忠誠度。Sukarno時代曾強迫華人在中國國籍和印尼國籍之間做出選擇,並且關閉了一些華人學校。

在這樣的背景下,華人分為兩派。一派主張要保衛自己的語言與傳統文化,另一派則主張要放棄華人的語言和文化,全面地融入社會。前者後來逐漸和印尼共產黨掛勾在一起,後者則向軍方靠攏。

1965年930事件之後,印尼軍方開始清剿共產黨,而華人因為被懷疑同情共產黨以及忠於中華人民共和國,所以被剝奪了參與政治的權利,其語言及文化傳統也受到禁止。

華語文禁令不僅是禁止華語的教育,連同華語的音樂、廣播、出版物也一律禁止。這個禁令直到1990年代印尼與中國恢復邦交後才逐漸鬆綁,不過年輕一代的印尼人早已經不會說華語了。

如今,華語在印尼的地位已經今非昔比,目前已經是僅次於英語的第二大外語了。不過在印尼推廣華語仍然要十分謹慎,不能觸及到印尼國族主義的底線。

 

參考資料

楊聰榮,1997,〈文化認同與文化資本:印度尼西亞華語文問題的新發展〉,「第五屆世界華語文教學研討會」(12月30日),台北:世界華語文教育學會。

Jacques Bertrand. 2003. “Language Policy and the Promotion of National Identity in Indonesia.” In Fighting Words:Language Policy and Ethnic Relations in Asia, ed. Michael E. Brown and Šumit Ganguly. Cambridge, MA:MIT Press, 263-290.

後/冷戰背景下的難民與移民-台灣的脈絡

2013年《文化研究》第17期收錄了「難民與移民:後/冷戰台灣的東南亞視野」的講座紀錄。這場講座主要在談論1970年代中華民國收容越南難民的歷史,並擴及對冷戰、全球化與移民問題的思考。

最近幾年在歐洲有中東難民,在東南亞有羅興亞難民,但是在台灣的大家多半以為台灣和難民的關係沒有那麼直接。事實上,台灣在歷史上也曾經直接涉入過難民問題。

澎湖講美難民營的設立始末

1975年西貢淪陷,越南統一,但是經濟破敗和政治迫害導致許多越南人出逃,其中大部分的人乘船出海漂流,因而有「船民」的稱呼。

這些船民漂流到東南亞各國,許多人漂流到香港,也有一部份的人漂流來台灣。1977年,首兩批漂流到台灣的難民在屏東小琉球被發現。

當時沒有處理難民的專門機構,因此中華救難總隊臨時在澎湖西嶼鄉繼光營區設立了「越南難民臨時接待所」。後來漂流來台的難民越來越多,遂將接待所改名為「中國大陸災胞救濟總會中南半島難民接待中心」(簡稱接待中心),並遷址至澎湖白沙鄉講美軍營。澎湖講美難民營就此成立,並持續到1988年才廢止。難民營房舍於2003年被拆除。

澎湖難民營前後收容了45批難民,人數約2000多位。收容的人除了越南難民之外,還包括從中國大陸出逃的所謂的「反共義士」。大部分的難民多半想透過台灣中介到歐美國家去,最後剩下190多位難民無處可依,遂留在台灣,分別被轉往士林和桃園輔導就業。許多當事人至今還在。

中華民國在1970年代的國際處境與難民詮釋

1970年代是一個有趣的時間點。那是中華民國外交處境一落千丈的年代,從退出聯合國、中美斷交以及伴隨而來的雪崩式斷交,中華民國的正當性面臨越來越嚴重的挑戰。對難民的處置與詮釋因而也受到時代背景與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。

澎湖難民營有一塊「難民營沿革史」碑文,描述難民營成立的始末。碑文在結尾處提到:「越南淪亡,難民顛沛流離逃亡,正是我們足堪借鏡的教訓,我們必須體認,反共與救國乃是一體之兩面不反共即難以救國,要救國首須反共。」

1978年,《中央日報》的副刊刊載了一篇名為《南海血書》的作品,號稱是「越南難民阮天仇的絕筆信」。信中描述了越共的殘酷以及海上漂流的艱辛,並將南越的滅亡歸咎於內部的不團結及盟友的背棄,諷喻爭華民國處境的意味十足。結果後來被發現是國民黨策畫的偽作。

以上的案例反映了當時對難民的詮釋方式。其實,國民黨政權為了鞏固自己的正當性,不惜降低入籍門檻招攬海外華人入籍中華民國,甚至還鎖定流亡藏人,希望他們認同中華民國遠離達賴喇嘛的西藏流亡政府。

國家變遷與移民階層化

1990年代,蔣經國過世,李登輝上台,同時冷戰也進入尾聲。時代背景轉變,台灣的國家定位也轉變,移民台灣的大門也因此束起高門檻,海外華人、泰緬孤軍、流亡藏人都難以再入籍台灣。但是另一方面,政府又基於經濟和社會的考量,開始引入東南亞移工以及外籍配偶。

政府對於移民工也有階層化的待遇。白領老外來台可以自由轉換雇主,並且連續居留滿五年即可取得永久居留權,但是藍領外勞不但無法自由轉換雇主,也無法取得永久居留,更無法入籍。在婚姻移民方面,除了歐美日等國家,來自東南亞、南亞、非洲等特定國家的人,也無法在台灣辦理婚姻登記,而必須先經過外交部外館的境外面談才能取得簽證來台。

結語

時代背景和政權需求決定了難民/移民的認定、詮釋方式和其所受到的待遇,但是難民/移民如何自我詮釋和自我認同卻乏人問津。台灣做為一個移民國家,卻沒有發展為一個移民社會。如何在全球化的浪潮下適應大規模人口遷移的現象,還是一個缺乏解答的課題。

 

參考資料

王智明,2013,〈「難民與移民:後/冷戰台灣的東南亞視野」論壇導言〉,《文化研究》,第17期:216。

劉吉雄,2013,〈例外之地‧陌生人〉,《文化研究》,第17期:217-224。

龔尤清,2013,〈冷戰下的移民與難民-以台灣為例〉,《文化研究》,第17期:225-231。

Andrew Lam,2013,〈越南船民:一個作家與記者的觀察〉,《文化研究》,第17期:232-235。